食爱物语之大傻的离婚指南

1

站在十字路的交点,该怎么走,我却只想回头

除了你给的伞,我再也没有,别的借口,去拥有你的什么

你能体谅,我的雨天——

窗外是夏夜寻常的大雨,许宗瑞在电脑前做方案。五岁的儿子在房间里玩得起劲,刘诗美在客厅擦地,电视里循环播放着孙燕姿的《雨天》。

夏夜的雨,都说是蒸包子时加的水,很快就恢复闷热和烦躁。

一道闪电划过,接着一声响雷,咔嚓一声,在这个深夜越发显得清脆。

小家伙从房间里跑出来,缩到诗美的怀里,“妈妈我怕,鬼来了,有鬼。”

“乖,不怕。这都是自然现象,你是小小男子汉,你要保护妈妈。”

当当当,突兀地响起了敲门声。

“啊——”孩子吓得尖叫了一声,诗美也不由得跟着一抖。

宗瑞从书房走出来,“这么晚了,谁会来呢?”

宗瑞和诗美结婚六年,宗瑞从部门组长,做到了如今的项目经理。诗美因为结婚生子,职位并没有升。

小俩口在燕郊买了房,生了娃。现在孩子已上幼儿园,只需要按时接送就可以,可每天依旧是忙东忙西。

六年的时间,原本以为是漫长而悠然的岁月。可谁知,买房、结婚、生子、休产假、定月嫂、婆媳大战、产后抑郁,大事小事一件接着一件。

当年那个吟诗作赋的高材生,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蓬头垢面,叉着腰站在客厅里像个泼妇一样骂宗瑞。

从结婚到生子,反正件件事情都是宗瑞的错,任凭谁劝也不听。

最后还是紧急叫了封晴来劝诗美,这才平息了事态。

说曹操,曹操到,门外站着的,是落汤鸡一样的封晴。

封晴穿着一身睡衣,衣服早就湿透了,外面裹着一件西服。头发湿成一绺绺,水顺着头发滴下来,看上去就像是偶像剧的的女主角。

可是电视剧里,女主角都是美得我见犹怜。封晴眼睛通红,小脸焦黄,更像在演苦情戏。

“天啊,姐,你怎么了,快进来。”

“小美,我饿。”她的眼里还都是水汽。

刘诗美认识封晴三十余年。两人不仅是发小,更是姑舅姐妹,小时候大人管讨人喜欢的诗美叫小聪明,管疯疯癫癫的封晴叫大傻,一直过了这么多年。

无论是不顾家人的反对坚持嫁人、不顾医生的劝阻坚持不剖腹产,还是做生意之初为了站稳脚跟从厨房拿起一把菜刀就要打架。封晴永远是瞪着眼睛,咬着下唇。

这是第一次,封晴哭了。哭得眼睛通红,浑身颤抖。

宗瑞递过来毛巾,之后去了厨房。

等封晴去冲了澡,换上一身干净衣服之后,馄饨已经摆上了桌。

刘诗美的房子不大,没有餐厅,吃饭的时候就在客厅摆一张桌子,平时把桌子收起放在墙角。

这些原都是封晴不满意的,为了这,封晴代表小美的娘家人和宗瑞家争了好久。

可现在看这一切,只觉得全是家庭的温馨感,自己的眼泪忍不住不停地往下掉。

“我发现你姐夫出轨了。”说完,她用筷子夹起馄饨,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送,对抗着胃里的痉挛,坚持着吃下去。

“这怎么可能?”

“你看。”封晴把手机递过来。

是聊天记录,时间都在午夜之后,很长。

女孩子大段大段发过来,魏源的回复虽然简单,但也不乏一些污段子。

更有“咱们上次之后,你老婆有没有发现——”这样的对话。

如果这两个狗男女是陌生人,诗美可能看得津津有味;如果这是自己的丈夫,她可能现在拿刀冲出去的心都有。

可这是自己姐夫啊,是那个送自己去上班被别人误会的姐夫;是出差都会给自己带一份礼物的姐夫;是连出门穿什么衣服都要问自己媳妇儿的老婆奴啊!

窗外一个大雷轰隆作响。

诗美只觉得头皮发麻,三观尽毁之后,望着眼前的小晴。就像自己遇到什么事都会问小晴一样,她现在是小晴的支柱,这个时候她必须坚强。

“姐,姐夫出轨了,你打算怎么办?”

“我想离婚。”

“什么,离婚?姐,这个事需要从长计议——”

“怎么,他出轨,在外面勾三搭四,我还惯着他?”

“可是,你们十年感情,孩子都上小学了,你怎么可以说离婚就离婚?”

“小美,貌合神离的家庭长成了多少不负责任的孩子?我忍气吞声地活着,纵容他的出轨。这样不仅对我不公平,对孩子是更大的不公平。”

“话不是这么说。男人嘛,没事搞点暧昧什么的,尤其是像姐夫这样功成名就的有钱主,肯定要出入各种饭局啊。女孩子主动粘上来都是常事——”

封晴一巴掌拍在桌子上,“小美,他出轨,他还有理了?”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,声音都跟着颤抖,“小美,你是我亲妹子啊,你怎么能这样向着他呢?”

“姐,不是我向着他,是整个社会都向着他,出轨的成本实在是太低。如果你们离婚了,不出一个月,姐夫就能结婚,甚至都不用和这个出轨对象。

“无论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还是职场的小白领,几乎随他挑选。而你,不会有人称赞你的勇气,甚至同情都没有。人们会说,她呀,好好的日子不过,非得给别人腾地方……”

“小美,你还不了解我吗,我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的看法?”

小美沉默了,当年小晴嫁给魏源时,魏源是一个初中都没读完的饭店厨子,全家没一个人赞成。

但小晴买了两套衣服,婚纱都没有就结婚了。

当时小美坐火车去魏源的老家送小晴,她问小晴,“姐,婚纱就算不买,怎么也该租一件吧。”

“算了,婚纱不实用,租也不少钱,我买这两套衣服以后还能穿。”

魏源父母都下岗了,婚礼就在魏源老家的农村办。村里一片空地搭着炉子,炉子上一口大锅,露天做菜。油炸出来的丸子和肉都堆在一个大盆里。

小晴作为女人最美的时刻,周围是大灶做出的油腻腻的鸡鸭鱼肉、成箱堆在地上的啤酒箱子、不认识的来贺喜的老乡。

老乡都很好奇,这个愿意嫁给魏源,不要一分钱彩礼的女孩什么样。

他们像是去动物园看猴子那样,围着新人转来转去。眼睛往小晴的肚子上瞄来瞄去,猜测新娘是不是未婚先孕,说着各种荤的素的笑话。

小晴化着浓重的腮红,戴着红花在人群中敬酒,嘴角全是笑意。而被挤在角落里的小美却在婚礼上泪流满面。

她不舍得小晴就这么嫁人。

在她的梦想中,小晴的婚礼该有草坪、有婚纱、有蛋糕、有香槟。人们穿着晚礼服结伴跳舞,而不是像这样满是油腻腻的丸子、肘子。

她为小晴高兴,因为她说她非他不嫁;她为她流泪,她知道饭店的厨子一个月三千块钱,服务员一千五。两个人还要给魏源的老家寄钱供弟弟上学。她婚后的人生,该多么艰难。

小晴从来都是为爱不顾一切的女子,为爱,同样,也为了不爱。

小美突然抱住小晴,“姐,我支持你离婚。”

2

窗外的雨已经停了,屋内的人不知道坐了多久。小美面前是纸笔,神情严肃。

“姐,既然离婚,我们就让一切对自己最有利。没有感情,钱就是最实在的。你手里有他出轨的证据,他婚内出轨,起诉的话,财产分配会考虑这一点。

“你们手里有三套房、两台车、三个饭店、存款,这些我帮你列出来,明天找个律师问问。你最想要什么?”

“我女儿。”

“姐,你怎么还这么傻呢,我说的是钱,这才是你们离婚的重点好吗。”

“不,我要女儿。魏源他不再是我当年爱的魏源,我不能让闺女毁在他手里。别的都没这么重要,钱大不了我再赚,明天你帮我问,怎么争取女儿的抚养权。”

小美简直要气糊涂了,“姐,钱大不了再赚,这话你说得轻巧。

“我每天五点半就起来,做早饭,哄孩子,然后倒地铁去上班。不加班的时候接了孩子,到家也得是快七点,还得马上做饭。

“真要加班的时候,还得和单位商量,好歹让我把活带家里去做,别耽误了接孩子。这样我做完饭吃完,还得熬夜在家加班,连孩子都顾不上。

“我这样拼死拼活,一个月工资还不到一万。要不是因为宗瑞在单位是经理,我早就因为不能出差而被单位想办法开除了。

“你这么多年过得这么安逸,怎么能不为自己打算?只有争取到了钱,往后你的日子才会好过。姐啊,你离婚在聪明人眼里就够傻的了,难道还要一傻到底吗?”

“谁让我傻呢。”小晴眼睛里没有眼泪了,她瞪着眼睛,抿着嘴角。

小美知道事情已无可更改,她长叹一声,“时间不早了,姐,睡吧,你先在我这儿住一阵子。”

因为晚上睡得太晚,小美第二天顶着厚厚的黑眼圈去挤地铁。在办公桌前用手拍着脑袋,一想到小晴这个傻子要离婚,心和肉都一起痛。

三十多岁的离婚女人,带个孩子,离婚之前一直是在家赋闲,所有的工作除了逛街就是美容。收个房租算是正经事,连孩子都交给阿姨带,这以后的生活,她实在是不敢想象。

“小美,中午和我一起吃饭吧,我在你单位门口等你。”

小美愣住了,这个声音太熟悉了。他习惯性地开着他的玛莎拉蒂来接小美。可当他坐在她对面时,她却忍不住皱眉,正是姐夫魏源。

如果早上几年,敢欺负小晴的人,小美敢直接给他两耳光。但现在她却坐在他面前,还冲他笑了笑。

不管怎么不是人,毕竟现在还是姐夫。也许事情能有点转机,如今的小美不负当年小聪明的名号,有着最世俗的精明。

“我姐在我那儿。”

与封晴的消得人憔悴相比,魏源的状态还算不错,说不上好,但还穿着西装,“我知道,我给宗瑞打电话了,她怎么样?”

“死不了,不用你惦记。”

魏源低下头,他双手叠在一起,“我错了,我,我对不起她。”

“她要和你离婚。”

“什么?”魏源瞪大了眼睛,“离婚?”

“对,你婚内出轨,她提出离婚有什么问题吗?”

魏源没说话,他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右手,在手背上留下一个清晰的牙印。

“这些你爱演当着她的面演吧,你知道的,她决定的事情,我劝不了她。”

“可是我,我不想离婚,我爱小晴。”

“果然是有钱人,你爱她的方式可真与众不同,通过别的女人?”

“小美,那不过是逢场作戏的事情,是我应酬的一种,我甚至记不得那个女孩的全名。”

“姐夫,别狡辩了,你以为像是你认识的那些人那样,妻子会默认或者纵容你那工作之间的小游戏,默默地刷卡消费尽妻子义务?你这么想,那你可就太小看你媳妇儿了。

“她不是官小姐,更不是富二代。

“她是能骑在学校大墙上,冒着掉下来和被抓的风险卖盒饭的人;是能拎着两个大箱子在写字楼里送早点的人;是摆摊时为了争一个摊位以一对五,最后挠得别人满脸花的人。

“发生这样的事,她没杀了你,说明她是爱你的。”

“小美,从创业刚开始到现在孩子上学。你说,哪一样不是她说了算。我那些哥们儿背后都管她叫母老虎,我只是累了,一时放松。这年头,这算什么大事——”

“姐夫,你难道还想说,你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吗?本来我也不希望姐离婚的,可是我现在觉得我错了。忍一时就得忍一世,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。”小美站了起来。

“小美,看在晶晶的面子上,求你劝劝小晴。”

“这个时候你想起孩子了,你和那个女孩在一起的时候,你想过你是个父亲吗?我劝不了,她要是能听我的,当初就不会嫁给你。”

3

封晴到底还是离了婚,她把赚钱的生意和豪车留给了魏源,要了孩子和房产。虽然魏源也想要孩子,但大傻封晴表示,房产她也可以不要,她就要孩子。

说话的时候,语气就和从前一样,瞪着眼睛。魏源看着封晴,到底没敢回嘴。

就这样,大傻子封晴拎着一个小包,拿着一瓶矿泉水,带着小学三年级的晶晶,回了老家。

正如自己十八岁那年,母亲一个人送她踏上了火车。又过了十八年,在老家新修的火车站等着她的,还是自己的老妈。

等在出站口的秀丽,现在已经不去学校门口摆摊了。她每天上午去打麻将、晚上去跳广场舞,母凭女贵地享受着别人因为小晴对自己的羡慕和恭维。

小晴很怕退休之后的秀丽独居寂寞,自己又不能常回家。为此曾经想接秀丽去北京住,但秀丽坚决拒绝了。

“我为你忙了这一辈子,如今你也算是让我省心了,我知足。我一个人好着呢,你不用惦记我。”

出站口人流熙攘,小晴看着秀丽,秀丽看着晶晶,晶晶看着小晴。

有妈妈的地方,就有家。

秀丽住的地方,依旧是当年厂子分的家属楼,如今已经算是位置优越。只不过年久失修,走廊里的灯都不太亮。

但桌子上,却摆着封晴喜欢的小馄饨。

秀丽年轻的时候在学校门口摆摊,卖的是面条,做得最好的,也是面条。可能是做的次数多了,小晴渐渐不那么喜欢了。

为了满足女儿,秀丽学着改做馄饨。

小晴喜欢特别小巧的馄饨,面皮是切得很小的三角形,在里面包裹上肉馅。而馄饨汤,都是用秀丽做牛肉面时熬的骨汤。

加上盐和香菜,看上去很不起眼,味道却每次都让小晴赞不绝口。

小晴和闺女,每人抱着一个比自己的脸还要大的碗,吃得像是逃难的难民。

秀丽小心翼翼地问闺女,“今后,你想怎么办啊?”

“我呀,北京的房子租出去了,我手里还有余钱。明天我去市里看看房子,然后给晶晶办转学的手续,走一步看一步吧,想那么多干什么。”

“行,别搬出去住了,就在我这儿住着吧,我照顾你们俩。”

秀丽收拾了碗筷,她没有出去跳广场舞,只是在家里进进出出地买菜做菜。

对于小晴的离婚,她从心眼里不赞成。可是让这唯一的闺女受委屈,她这个当妈的也受不了。

“哎。”秀丽站在锅边,一面在汤边撇着浮沫,一面忍不住叹气。

入学手续并不复杂,晶晶很快就入学了。

这期间小晴没有去市里买房,她就住在家里,每天吃着母亲按时做的精细饭菜。心中那个无底洞一样的伤口,因为自己竭尽全力地遗忘,似乎也在慢慢结痂。

可是小晴低估了这座小城。

就在秀丽按时接送晶晶上学的过程中,邻居们知道了小晴离婚的事情。

很多人回家的第一件事,就是搓着双手讲,秀丽那个风光无限的闺女小晴离婚了!好像是啥也没有地又回了咱们市。第二件事就是急急地告诉听众,可别给我说出去啊。

就这么一传十,十传百,等小晴接到老同学的电话,安慰自己因为企业破产、丈夫卷钱和别的女人跑了而离婚的时候,自己都哭笑不得。

小晴的老同学是她高中时的同桌,当年腼腆嗜睡的小胖子变成了如今谈笑风生的大胖子。

他从税务学校毕业之后考上了市政府的公务员,这几年过去,也成了科长。

“小晴,你有什么打算,不会一直想呆在家里吧?”

“为什么不呢,原来的时候我看着很清闲,可是生意上的每一件事,货源、货品质量、销售额多少,件件都需要自己用心,去SPA都不敢关手机。

“现在总算是清闲了下来,为什么不享受当下的生活?北京房子的租金抵得上两个人的收入,孩子交给妈妈带,我难道不比任何人都快乐吗?”

“你只是比任何人都清闲,但说到快乐,你并不会快乐,我觉得你不会是安于现状的人。”

“那是从前,现在,我可什么都看淡了。”

小胖把头探过来,“封晴,你要是真看淡了,就不可能离婚。我是做人事工作的,我绝不会看走眼。”

“行了,别说了,肉好了,快吃。”小晴拿着生菜,卷上一片刚烤好的牛五花,加了酱和蒜片,大口吃下去。

小胖看着小晴,若有所思。

小晴没想到的是,小胖一周后又约自己出来,竟然还带了一个人。

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,开一个七系宝马,头发烫得一丝不苟,戴着眼镜。

小晴眼睛里冒了光,根据自己的经验,这场局子,谈的将是生意。

果然。

“封总,我听刘科长说起过你,没想到你这么年轻。现在果然是年轻人的天下,我老了。”

“马总太谦虚了,我刚失业,就叫我小封吧。”穿一身休闲装的小晴,却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。

马总今年五十八,经营着一家小服装生产厂。

“这个服装厂原来是国企,那时我是车间主任。企业改制,厂长要卖厂,我买下来,带着原来这帮小姐妹继续办厂。

“我们主要是出口正装和滑雪服,因为小企业没什么名气,都是贴牌出口的。但我们设备都是最近更新的,图样都是3D打印,订单和销售额也还可以。”

小晴不说话,只是微笑。

马总继续说道:“因为主要是做外贸,要求高,利润却很薄。我们工人也才拿两千多工资,而且最近退税出现点问题,资金流转不太顺。厂子到了改革的时候了,可惜我年纪大了,有点吃不消了。”

“马总的意思是?”

马总推了推眼镜,“我想找个年轻人接手我的服装厂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