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
“小兔子，看我给你买什么好吃的了，我怕凉了，可是一直抱在怀里！”加班回来的郑涵义打开门，可是妻子却不像往常那样从沙发上跳起来给自己个大大的拥抱。低头看，地面上多了一双女鞋，没有得到拥抱的郑涵义略有郁闷，这么晚了还有访客，好讨厌啊。

“郑科长，你才回来啊。”是和兔子同批来单位的女孩，叫燕子。

“坐，快坐，我今天手里有点活才忙完，你们聊。”

“涵义，你的哥们儿里有没有优秀的单身啊，给燕子介绍介绍。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喂，老郑，燕子你也认识，家里催得挺急的，你上次不是和我说你有个哥们儿是法院的，最近刚刚失恋了吗？”

“那个啊，他好像和前女友又好上了。”郑涵义无意于卷入这婆婆妈妈的话题，转身进了卧室，顺手关上了门。

等燕子走了，兔子把郑涵义从床上拽起来，“对同事就这个态度，满脸敷衍？”

“我累了一天，回到家还不能和老婆腻歪，你说我招谁惹谁了？再说，那是普通同事吗？那可是咱们单位的祥林嫂！”

“说什么呢你！”

“何燕子，她就是咱们单位的祥林嫂！看见谁都是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给我介绍对象……再没有第二句话，那天老吴说，他用一句话就可以解释祥林嫂为什么嫁不出去。”

“什么话？”

“苍天有眼啊！”

“郑涵义，我不许你这么刻薄！”

“别生气嘛，又不是我说的，再说她还惦记过你老公我呢，你都不记得了？”

“那时候大家不都是单身嘛，谁都有争取的权利，再说，”兔子低下头，“每个女孩都有三十岁危机，我是从那个时候经历过的人，我能理解燕子现在的处境，当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结婚了，你就算是嘴上再怎么说自己不着急，心里也还是空落落的，真的，你没被逼过婚，你不懂。”

“哎呀，兔宝儿，别说你被催婚那段过去了，我心疼。我给你买了虾饺和粥，走走走，陪我吃点。”

“这都几点了，还让我吃，不怕我胖啊。”

“不怕不怕，胖点踏实，要不看见你和男的说话我心里难受，然后怕你说我小心眼，我还得装作不在意的样子。”

“你可真是……”

2

每个女人，尤其是过了二十五岁的单身女人，大概都会有三十岁危机。一面嘴里说着我不着急，缘分还没到呢，我这么优秀怕什么；一面抱怨着，为什么好男人都死光了，自己认识的，不是渣就是GAY。

恨嫁的队伍，这两年尤为壮大，而这队伍中的领军人物，毫不夸张地说，就是何燕子。

何燕子，26岁，本市人，不高不矮、不胖不瘦，就外表你很难对她有很深的印象，是那种即不美也不丑的大众脸。但二十几个新人里，只有她，不过一个月全局都已经认识了这个小姑娘。

她经常去各个科室串门，小姑娘热情、礼貌，而别人只要和她聊起来，她都会抓住时机，迅速出手，稳准狠地把话题引到自己单身这件事情上，进而说出那句燕子版祥林嫂的经典名言：“有没有合适的男孩子给我介绍对象？”

何燕子有句来自蒋委员长的谬论：宁可错杀一万，不可放过一人。听着就是一股阴森森的寒气。

介绍的多了，她的脑袋就是一本“本市未婚男青年大全”，这栋楼里有多少男生，姓名，年龄，家庭情况甚至是血型和星座，她门儿清。用老吴的话说，再来一个男版的何燕子，省去了一次人口普查。

而身边的资源都用排除法淘汰了之后，何燕子并不灰心，“一定是认识的人脉不够广”，她把势力范围扩大，同事的同事，妈妈的朋友的朋友，阿姨邻居的姐妹，都是她的势力半径。

可是丘比特偏偏没有射中这么努力的姑娘。

兔子单身的时候就总是安慰自己，像燕子这么努力又年轻的女孩都单身，我这种不上进的大龄懒人，怎么可能会脱单？

兔子和燕子关系不错，兔子在相亲这件事情上有过血泪教训，她同情四处相亲的何燕子，很想帮燕子早点脱离苦海。

3

兔子虽然对自己的相亲大业慢慢腾腾，但是对别人的事情效率很高，她很快就给燕子物色了一个相亲对象。

这位相亲男一号是兔子的高中同学，31岁，国企工程师。他和燕子都在本市有稳定工作，都是独生子女，家庭状况也是门当户对，他大燕子四岁，两个人的照片摆在一起，怎么看怎么有夫妻相。

兔子甚至都能想象到这两个人的孩子，绝对是白白胖胖的小可爱。兔子越看越心生欢喜，觉得自己虽然不是相亲的材料，但绝对是个媒婆的好苗子。

在正式介绍之前，兔子还特意咨询了有丰富经验、以首席红娘自居的玲子姐。

“兔子啊，你打算用哪种方式介绍啊？”

“啊？介绍还分很多种？”

玲子姐挽起袖子，开始授课，“相亲，也叫介绍对象，是一项利国利民的好事，这件事情旨在通过第三方介入，消灭单身狗、完成父母的心愿、单位的期盼以及提高全人类的生育率……”

“行啦，你不去搞传销真是可惜了，说重点吧！”

“传统相亲，通过媒人上门、父母点头、彩礼、嫁妆，之后就能礼成。但人类既然进化了这么多年，更喜欢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。因此现代人的相亲，除了门当户对，还会考虑身高、体重、三围、学历、心理状况甚至是特殊爱好。所以当今社会的媒人比传统媒人承担了更多的压力和考验，介绍一对都是无比艰难、可歌可泣的丰功伟绩。对了，你来时想问我什么啊？”

“我都被你忽悠忘了，我现在只是想问，玲子姐，你的废话为什么这么多？”兔子要崩溃了。

“因为我是一个合格的媒人，瞧你那急功近利的样子，介绍对象呢，讲究天时地利人和，约会的场合，双方出场的人员，都很可能左右当事人的判断。切记，第一，作为介绍人不能动气，第二，一切随缘……喂，兔子你别走啊，你听我说，一定要记得第一点，不能动气……”

兔子被玲子姐搅和得头晕脑胀，只觉得原来介绍相亲比相亲更艰难。正所谓“世事洞明皆学问，人情练达即文章”。化繁为简，怕麻烦的兔子和双方交代了对方的条件，把燕子的手机号给了男生，就算是大功告成。

但你越怕麻烦，麻烦越少不了。一周之后，男生问兔子，“女生是不是不喜欢我？我们吃了一次饭之后再约就不肯出来了。”

兔子只能去问燕子，对此燕子的回答是，“这个男孩不太合适。”

“为什么觉得不太合适呢？”

“他只有174厘米，我想找个175厘米以上的……”

“就因为这个？”兔子从来没有想过身高有这么重要，会因为一厘米的高度而拒绝交往。

“为了下一代考虑嘛，我162厘米，虽然不矮，但总觉得还是不够高，希望找个高点的，这样孩子也能高点，我这也都是为了孩子啊。”

“好吧，那有合适的我再给你介绍。”兔子有点不爽。

燕子竟然一脸忧伤，“这天底下好男人都死哪去了呢？”

“这……”兔子无言以对。

4

一个月之后，兔子给燕子介绍了第二个对象。

兔子牢记燕子的身高标准，所以这第二个对象个子非常高，是家庭聚会时遇见的一个亲戚的孩子，警校毕业，186厘米，现在是本市的一名警察。

警察堆里女生太稀少，只能在各种部门拓展资源，兔子抓紧时机地把燕子给推荐了出来。

两周之后有了回信，两个人双双拒绝了对方，干净利落，不留痕迹。

男孩甚至还有点气愤，“说我学历低，哼，我还没有说她胖呢！”

又是一场失败的相亲。

兔子夹在中间，遭到了两次炮轰，心里有点郁闷。

她找玲子姐诉苦，没想到玲子姐哈哈大笑，“这才两次你就受不了了？你这么脆弱，怎么做媒人啊，我之前的课都白给你上了。这年头，别看大家嘴里说着要脱单，其实标准高者呢，60分的男生要找70分的女生，70分的女生要找90分的男生，而90分的男生和90分的女生，最后还是会互相嫌弃。”

“玲子姐，既然这么难，那为什么还要给他们介绍啊？让他们都各自单着不好吗？”

玲子姐一笑，“现在的年轻人啊，都自私得很，女生要找有钱的老公，男生也要找有势力的老丈人，每个人都想着能天上掉馅饼。男生呢，想找一个上得厅堂，下得厨房的老婆，而且还得带着丰厚的嫁妆。女生呢，最想找一个有车有房、父母双亡的老公，长得帅又不能花心，老实又不能窝囊，最好是能像自己亲爹那样，无条件的把自己宠上天……”

“玲子姐，你看得这么明白，为什么还要去做媒？为什么！”

“这代人啊，都是独生子女，顺风顺水的长起来，没受过什么苦，刚开始这么想也是正常的。能帮就帮一把吧，都不容易，相亲也是一所社会学校，打击几次就能一点点认清现实了，这代孩子虽然自私，但是都不坏。”

“对了，你知道吗，我手里有个姑娘，高傲得不像话，我给她介绍了多少次才把她给嫁出去？”

“十多次？”

“44次。我坚持着给她介绍了整整三年半，看，如今孩子都生了，多漂亮。”玲子姐掏出了手机。

兔子突然觉得，这个唠唠叨叨的玲子姐是个神存在。

许是因为玲子姐说的，能帮就帮一把吧，都不容易，兔子给燕子介绍了第三个对象。

也算是个压箱底的大招了，这个男孩是兔子表弟的哥们儿。28岁，一个有颜有钱的官二代。

这次兔子也改变了之前给手机号的策略，决定拉上两个人见一面，看看有没有眼缘。

出门之前，涵义问兔子，“大周末的老婆你怎么起的这么早？”

“去给燕子介绍对象。”

涵义丢来一个白眼，“你竟然还在给她介绍，你当她脱单那么容易呢？咱们市有一半的适龄男青年她都见过。”

“结果呢？”

“结果你不是看到了吗？燕子有自己一套严苛的标准，就像是个筛子，筛完之后啥也不剩。”

“我就不信了，弱水三千，只取一瓢，就没有两个人能互相看着顺眼的？”

约的地点在一个咖啡店，一共三个人，兔子、燕子和男孩。

燕子坐在男孩的对面，三个人喝着咖啡，燕子开始发问，从星座到血型、从大学的专业到社团的活动，事无巨细。一直问了半个小时，总算是问完了。所有的问题都得到了燕子满意的答案，燕子喝了一口桌面上已经凉透的咖啡，长出了一口气，“行了，你问吧。”

可是男孩站了起来，“我还有点事，我先走了。”

兔子都觉得尴尬。

男孩离开后，为了缓和下气氛，兔子故作轻松，“燕子，这个不行，姐再给你介绍。”

燕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“又完成一个，我下午还有一个相亲。”

“燕子，我也是从那段时间过来的，现在不也结婚了嘛，这是缘分没到。”

燕子也不伤心，她反过来安慰了兔子，“姐，我没事，我早就习惯了。”

5

郑涵义也加入了介绍的队伍，郑涵义对兔子说，“凡是我老婆认为对的，我都坚定不移地执行。不过老婆，多少资深媒人现在都不愿意给燕子介绍了，你为什么还没放弃呢？”

兔子想了想，“大概是因为燕子是个好姑娘。除了她的爱情观我不能理解之外，在生活中，她是个好朋友，热情、善良，对朋友讲义气。上次组织给灾区献爱心，她捐了一个月的工资，只是我不知道，她对相亲为什么这么固执。”

“子非鱼，安之鱼之乐。”

第四个是郑涵义的同学的同学的朋友，过程曲折，给燕子介绍的时候兔子心里也直动摇，“估计是不能成。”

结果如自己所料，燕子告诉兔子：“他各方面条件都符合，可是比我大六岁，年纪实在是太大了。”

“大六岁？差一点都不行吗？燕子，不要因为自己设定的标准而错过了姻缘。”

没想到燕子坚定地摇摇头，“不行，这些标准是我妈制定的，差一条也不行。”

兔子突然想起了玲子姐说的媒人定律，不能动气，不能动气，不能动气，“燕子，你再重新和我说说你的标准吧，我好按照标准给你找。”

“175厘米以上，体重不超过90公斤，也不能低于60公斤，年龄不能比我小，但也不能比我大超过五岁。全日制重点大学毕业，在本市有稳定工作，不能是单亲，也不能是农村户口，有房有车，会照顾人，有上进心……”

燕子还在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，她一脸严肃，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。说完了她的所有条件，燕子很忧伤地问兔子，“兔子姐，我可真羡慕你，姐夫那么优秀，你们两个多恩爱，可是我怎么就遇不上好男人呢？”

兔子翻了很大的一个白眼，“是啊，我也不知道，你怎么就遇不上好男人呢？”

那之后很长时间，兔子都没有再给燕子介绍对象，那些标准已经框住了她认识的所有人，她也爱莫能助。

郑涵义要出差一周，临走时很不放心兔子，婆婆妈妈地拜托燕子能不能照顾一下自己这个不会做饭的媳妇儿。

“到底是怕我害怕找个人陪我，还是不放心我找个人监督我啊？”兔子给郑涵义翻白眼。

“我不是怕你挨饿嘛，看我这一天，为了你简直操碎了心，你还不领情。”郑涵义表示委屈。

对此燕子一口答应下来，“你们帮了我这么多忙，我能帮你们做点事也是应该的，姐夫你放心走吧，你家兔子有我喂呢。”

燕子很负责任地搬过来给兔子作伴。她的手艺很不错，她拿起鲫鱼，几下就去了鱼鳞，在锅中煎了两面之后连同豆腐放进了砂锅里，就是一锅鱼汤。

兔子看着燕子着厨房忙里忙外，忍不住赞叹，“手艺这么好，谁将来娶了你，可是个福气啊。”

“可惜我嫁不出去。”燕子并不抬头，在菜板子上手起刀落，切出粗细均匀、极其漂亮的土豆丝。

兔子欲言又止，最后还是没忍住，“燕子啊，眼光别太高了，相处着看看，说不定就是你的缘分呢，你把标准定这么高，一年比一年年纪大，一年比一年介绍的人少，到时候就更没有好男人了。”

“算了吧，哪年都是那么回事，好男人都是别人的老公，自己遇见的都是渣男，都是命。”

兔子实在是担心，“燕子啊，你太单纯了，小姑娘都想着会有白马王子，可是现实生活里骑白马的都是唐僧啊。”

对此燕子并不回答，她在油锅里放了花椒和辣椒，之后从盆中捞起土豆丝，扔进刺啦刺啦的油锅里，大火猛攻。

明知道劝不了，兔子叹息一声，回客厅看她的电视去了。

燕子给兔子做了两个菜，酸辣土豆丝，鲫鱼豆腐汤。

鲫鱼汤炖出了奶白色，兔子赞不绝口，等吃到土豆丝的时候不禁皱眉，“燕子，你这个土豆丝，也太酸了。”

“我习惯这么做了，忘记了问你。”

“燕子，我记得你一直是不喜欢吃酸的啊。”

“我以前的室友是个河南人，他做的土豆丝特别酸，吃多了就习惯了。”

“室友？我怎么没有听你说起过你的室友？”

“都是过去了很久很久的事情了。”燕子低下了头，可筷子抖啊抖，怎么也夹不起土豆丝了。

谁都看得出，这一下正好捅在了燕子的痛点上。